在诺敏河上游，四方山下的群山中，有一座魁伟挺立的莫日根山。这座山上的云雾比哪座山都白，都浓，都多。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诺敏河流域是鄂伦春人最喜欢的猎场。那里的山格外青，水特别甜。成群的狍子掂着雪白的屁股在这里撒欢。肥壮的马鹿、犴达犴扛着十二杈的茸角，领着自己也数不清的家族在这里遨游。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像彩云一样飞来飘去。全“乌力楞”的人都说：“白那查‘满地艾呀’。”

　　托白那查的福，全乌力楞的人不愁吃、不愁穿，没有疾病、没有灾难，人人平安。这样的好日子谁也记不清过了多少年、多少代。

　　出[打]红围的季节又到了，全乌力楞的猎手都磨快了猎刀，背起弓箭，跟着最英武的莫日根进山了。家里的老人们围在篝火旁，给孩子们讲着前辈的功绩，“恩都力”的恩德。女人们在仙仁柱里做着应该做的[删]活计。

　　突然，老人的故事停了。孩子们呆呆地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女人们也都停住了脚步，放下手中的皮活儿。甜丝丝的空气里夹着一股呛人的腥味儿。

　　是害人的满盖出现了。它成群地吞食着獐狍野鹿，河水变了味，山林变了色儿，全乌力楞的人都染上了瘟疫。

　　出猎回来的猎手，看见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亲人，都悲痛地落下泪来。堆积如山的兽肉没有人去割一块儿，吃一口。有谁能解救乌力楞的灾难呢？被瘟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老人们，让最懂礼节的莫日根，到附近的乌力楞去请萨满。

　　最出名的萨满被请来了。他喝下一碗用泪水泡成的酒，穿上了挂着三十个金光闪闪的铜钉和五个又大又圆的铜镜的神衣，神衣上镶满了只有大海里才有的贝壳，头上戴着有金鸟和猗角的帽子，神气十地说：“降妖除邪，是保佑我的那尊神的真本领。你们这样诚心地请我，我一定会给你们消灾祛病的。”说完，就摇响了身上的铜铃，敲起了鹿皮鼓，跳起萨满来。哪想到，神没请到，却把满盖请来了。

　　满盖把大把大把的瘟疫撒向乌力楞。神气十足的萨满被吓跑了。年轻的猎人也染上了瘟疫，无力地瘫倒了；神武的莫日根，拿起杀死过九百九十九个恶狼的弓箭，奋力射向满盖的喉咙。可是箭头还没沾上满盖的长毛，就落到了地上。满盖狂笑着，驾着黑风得意地走了。

　　百发百中的神箭手莫日根，被扬长而去的满盖激怒。他决心与满盖拼个你死我活，为乌力楞的亲人报仇雪恨。他把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亲人和老母亲一个个抱进仙仁柱里。他愤怒地磨快猎刀，挑选了一束最锋利的箭。然后拜别了老母亲，去找满盖拼命。

　　年迈的老母亲挣扎着抓住莫日根的裤脚儿，吃力地告诉他说：“猎人是无法斗过满盖的。要解救乌力楞的人，必须到四方山的天池边去请仙女，只有仙女才有解救瘟疫的药。可是去四方山的路山高难爬，水急难过，虎狼无数，非常危险。听老辈人讲，有许多人都死在半路上，你还是不要去了吧。”莫日根看看没有一堆篝火的乌力楞，望望高不见顶的四方山，听听这满耳的呻吟，他眼里喷着火，嘴里咬着恨，横下心来，要到四方山上去寻仙女，讨药除病。

　　老母亲只好含着眼泪从供“玛路神”的地方拿出一把部落里传下来的宝弓和三支神箭。交给跪拜在地的莫日根，并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己，不许使用。”

　　莫日根带上宝弓神箭，记着老母亲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说不清翻了多少山。数不清过了几条河，也记不住杀死了多少凶猛的野兽，终于来到了四方山下。

　　再说满盖，正准备把全乌力楞的人折腾死之后吃掉。可是一数少了一个。它竖起野草一样粗密的毛发，睁大九个头上的十八只眼睛，四面寻找。一下子，它就发现了正向山上攀爬的莫日根。它得意地纵身飞去，张开比黑锅还大的黑嘴，想把莫日根一日吞下去。猛然间，它发现了莫日根身上的宝弓。它尝过这弓箭的厉害，有一只耳朵被这把弓箭射掉过，差点送了命。于是它只好落到地上打鬼主意。

　　它见莫日根吃力地向山上爬着，立刻有了鬼点子。它拔下一把头发扔了过去。顿时，一片密不见日的黑松林挡住了莫日根的去路。莫日根在树缝里艰难地走着，不停地用猎刀砍断拦路的藤条和荆棘。眼看就要钻出这片密林了。

　　满盖咬牙切齿地想，用什么方法才能把莫日根累垮、累死、然后吃掉呢？它一使劲儿，“咯嘣”一下，咬掉了两块比狍子哈拉巴还大的牙碴儿，把牙碴儿朝莫日根头上吐了过去。立刻，一座怪石鳞峋的峭壁横在黑松林的边上。悬崖下，满盖唾沫变成的黑水，哗哗地打着旋窝。

　　机警的莫日根，手持弓箭，怎么也找不见满盖的影子。他接起十节最高的树干也探不到河底，滚滚的急流无法游过去。怎样才能过河呢？他焦急地在河边走来走去。无意中，把一块桦皮踢到了河里。桦皮在水中漂了很远很远。聪明无比的莫日根立刻有了主意。他拔出猎刀，剥下一棵最粗壮的桦树树皮，又削了几根两头尖尖的木棍，像晒犴腿子皮一样把桦皮撑好。再把两头穿上，一条桦皮船做成了。

　　莫日根推船下水，用手当浆，飞快地向对岸划去。

　　可是，到了岸边怎么也无法靠岸。混浊的急流震得心发慌、耳发聋。莫日根的手臂都泡变了色，甩肿了，累得精疲力竭。再不靠岸船就要沉了。莫日根刚一停手，小船就随着旋涡快速地转起来。他猛一拨水，一下子碰到了背上的宝弓。于是他抽出一支神箭，找准时机，狠命向石崖射去。金光耀眼，巨响如雷，鳞峋的悬崖豁然开朗。莫日根驾船顺流而下，终于爬上了河岸，登上了山顶。

　　四方山上，彩云飘浮，百花喷香，天池中水平如镜，群山倒映其中，显得分外娇艳。一阵阵香气迎面扑来，吹得疲乏的莫日根格外舒服，眼晴特别明亮，胳膊腿分外轻松。

　　莫日根无心观赏这迷人的景色，抖起精神四处寻觅仙女的踪影。冬[终]于在一片翠嫩的白桦林边，找到了正在熬炼仙药的仙女。

　　莫日根整了整被汗水湿透了的红杠子皮坎肩，恭恭敬敬地向仙女请安，急迫地述说了乌力楞的灾难。仙女不慌不忙地说：“要解除乌力楞的灾难，这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把药给你。但是，你在回去的路上，一定会被凶狠的满盖吃掉。”莫曰根摸着背上的宝弓，斩钉截铁地说：“请你现在就把药给我吧！我一定能把满盖杀死！”仙女微笑着说：“比火的性子还急的莫日根啊，请你先把弓箭放下歇一会吧，喝一碗我用天池水煮的茶吧。这些药还没有熬成呢，我到那边去取。”边说边捧上一碗滚烫的、直冒热气的香茶。莫日根顺从地放下弓箭，接过碗，在一块岩石上等待取药的仙女。

　　真是心急喝不了热茶。莫日根越想喝，茶水越热，越等得急，越不仙女的影子。好不容易喝完了这碗香茶，连急带烫出了一身热汗。也不知是茶的香气，还是花的香味，莫日根香[觉]得连骨头节儿都很舒服，使劲吸一口气就浑身发涨，衣服发紧，全身的力气好像要往外冒一样。

　　身上涨得实在难忍，莫日根只好顺着小径散步。可是刚走不远，身后就传来了满盖骇人的狂笑。莫日根猛一回头，只见满盖手拿折断了的弓箭，摇晃着九个比犴头还大的脑袋，得意地望着他。莫日根顿足捶胸，悔恨自己的粗心。他狂怒地拔出猎刀，扑向比自己高大几倍的满盖，一场恶斗开始了。

　　莫日根暍[喝]了仙女用百花熬成的香茶，勇猛无比、力大无穷，飞舞着锋利的猎刀，拼命地劈砍。

　　狰狞的满盖，满以为损坏了莫日根的宝弓神箭，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他吃掉。结果施尽了法术，还是打不败莫日根。

　　打到红日西沉的时候，取药的仙女回来了。狠毒的满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打不败莫日根的原因。它恶狠狠地向仙女扑去，想把仙女吃掉后，再收拾莫日根。

　　善良的莫曰根为了保护仙女，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满盖比二岁野猪还大的脚，呼喊着让仙女赶快逃开。穷凶极恶的满盖，趁机一爪子把莫日根打得昏死过去。

　　仙女见状，急忙施放出浓浓的雾气，把昏死的莫日根和自己掩藏起来。

　　湿漉漉的雾气打湿了满盖浑身的长毛，头上的毛发受湿垂下来，挡住了它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它只好远远地躲开。

　　仙女趁着夜色，救活了昏死的莫日根。莫日根非常感激仙女的救命之恩，又痛恨自己没有本事杀死满盖。他仰望满天的星星泪流满面。仙女望着悲痛欲绝的莫日根，低声细语地劝说道：“你已经活过来了，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还这样难过呢？再说，你是为了救我才被满盖打倒的……”莫日根连忙说：“好心的仙女啊，请你不要这样劝说我。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难过。还是请你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死满盖吧。”仙女说：“你丢掉了宝弓神箭又受了伤，想杀死满盖是不可能了。我救了你的命，你还是先报答我吧。”莫日根说：“那么请你先把药给我吧，等救了乌力楞的人，我一定好好报答你。”仙女嗔怪地说：“你既然杀不死满盖，要药有什么用呢？你救活了乌力楞的人，满盖还会去残害他们的。再说，说不定你走不到半路就会被满盖吃掉的。那时你怎么能报答我呢？假如满盖再吃掉了我给你的药，那就谁也治不了它了。”聪明的莫日根急忙问：“那么现在谁能治得了它呢？”仙女说：“我有一粒仙药，谁要吃下去，就能毫不费力地把满盖杀掉。可是吃药的人就活不成了。”莫日根兴奋地一下子站起来说：“美丽善良的仙女啊，请让我来世再报答你吧，把那粒仙药给我吧！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一定要把害人的满盖干掉。”“那你死了以后，谁去救乌力楞的人呢？”仙女反问道。莫日根不加思考地说：“我杀死了它就去救人。”

　　仙女望着发白的天边说：“好事难有两全。你杀死了满盖，立刻就会死的。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白白送死吧。留在我这儿，由我保护你，满盖再也不会伤害你了。咱俩在这儿过神仙的日子不是很好吗？”莫日根痛苦地摇摇头说：“乌力楞的亲人都死了，我留在世上过神仙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美丽的仙女啊！请你看在白那查的面子上，不要说这种话吧。既然你不想帮助我，为什么还要救我呢？我宁可象一个真正的猎人那样和满盖拼死，也绝不过长命富贵的神仙日子。”说完，拜别了仙女，赤手空拳怒气冲冲地去找满盖算帐。

　　仙女急忙拉住他说：“意志比大山还坚定的莫日根啊，光凭勇气和急燥怎么行呢？我已经被你的精神征服了，我愿意帮你杀死满盖，救乌力楞的人。请你再喝一碗我亲手煮的茶吧。”莫日根回答说：“好吧。你既然肯帮助我，我也一定听你的话。不过得先把药给我吃了。”仙女眼含热泪呜咽着说：“勇敢健壮的莫日根啊，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帮助你了。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去死呢？如果你象我爱你一样爱我，就请你听我的劝告吧。”莫日根用粗壮的大手，为仙女檫去挂在比映山红还艳嫩的脸上的泪珠，坚定地说：“比我的弓箭和猎刀还心爱的仙女啊，如果你真的诚心爱我，也一定会象我一样爱乌力楞的人。请你把药放在我的嘴里吧。”仙女眼里的泪珠成串地淌着，用比白桦蘑还白嫩的手顺从地把药放进了莫日根的嘴里。

　　莫日根吞下药丸，把仙女紧紧地搂在怀里，叮嘱着：“我心上最亲的人啊，请你一定不要忘了，替我去救乌力楞的人，不要忘了替我看一眼年迈的老母亲。”

　　仙女倒在莫日根的怀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泪水湿透了莫日根的坎肩儿，湿透了比雾还白的坡纱，比天还蓝的衣挂儿，哭肿了美丽晶亮的双眼。她断断续续地说：“心地比白云还要纯洁的人啊，我一定象影子一样地忠于你。你死了以后，我也一定象影子一样陪伴你。太阳已经出来了，该死的满盖晒干了身上的毛就要来了……”

　　一个比红松还要粗壮的莫日根和一个比白桦还要娇嫩的仙女倚在一起。倾述着比泉水还纯，比雨点还多的心里话。林中的鸟儿停止了歌唱；草叶上的露珠象情人的眼泪滴落在地上；就连天上血红的太阳也收起了刺眼的光芒。

　　一阵腥风，惊散了林中的鸟兽，刮落了树上的绿叶和草丛中的鲜花。张牙舞爪的满盖乍起浑身的黑毛，恶狠狠地扑向这一对情人。

　　愤怒的莫日根，怒视着扑来的满盖，轻轻推开依依不舍的仙女，一把掐住了满盖的脖子。任凭它怎样挣扎也无济于事。莫日根用另一只手把满盖的头一个个揪下来，扔进天池，有的扔到了池边上。据说，现在天池里和天池边上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就是满盖的头、牙和骨头变的。

　　莫日根一块一块地把满盖撕碎扔掉以后，，马上领着心爱的仙女向乌力楞跑去。他多么想把杀死满盖的消息告诉给亲人们啊。可是刚跑不远，轰地一声，莫日根变成了一座挺拔、魁伟的大山。

　　仙女按照莫日根的嘱托，救了乌力楞的亲人。全乌力楞的人都让山女留下来。仙女含着眼泪说：“我要到莫日根山上，去陪伴最勇敢的猎人。请你们替我照顾好莫日根的老母亲吧。”说完，拜别了乡亲和老母亲就走了。所以。至今鄂伦春人还保留着赡养鳏寡老人的美德。

　　从那以后，四方山下就多了一座莫日根山。而且这座山上的云雾最白、最浓、最多，那是仙女在陪伴她的情人。

参考资料：　峻林、国富、宝华编：《鄂伦春民间故事集成》，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