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李睿珺自编自导的电影《路过未来》,5月17日在全国公映。该片作为第70届戛纳国际电影节唯一入围华语长片,于4月16日在2018年北京国际电影节提前展映,获得了较高的关注。但由于该片涉及一些充满争议的话题,在网络上的评分并不高。总体而言,《路过未来》以现实主义笔触,揭示了主流商业电影所遮蔽的某种真实,有着独特的文化价值。
《路过未来》是一部讲述农民工生活的文艺片。该片着重讲述了农民工的第二代,即所谓的“农二代”在城市打拼的经历。影片呈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理与文化空间:深圳与张掖。李睿珺以往的电影都聚焦在家乡张掖的农村,他的代表作《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因为表现了裕固族的社会文化变迁而曾经引发了社会关注。比起以往作品,这部新片的空间跨度大了许多,表达也更复杂了一些。
影片展现了年轻一代农民工不同于他们上辈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女主角作为新一代产业工人,工作环境是富士康一般的电子产品生产线。她的日常生活是身着如同传染病房防护服的工作服,在现代化的生产车间做质检员。在全球化产业转移的背景下,中国东部制造业订单减少,工厂主让工人无薪休假的同时,打包机器把生产线迁往印度。这是全球化经济深度扩张带来的产业调整,它既包括国内东西部区域产业转移,也包括国际产业转移。导演的观察颇具社会学依据,并显示出作为电影人对时代的敏感。
影片揭示了社会转型时期农民工群体的身份困惑。女主角出生在深圳,只在办身份证时回过家乡一次。家乡在她的眼里,只是父母的老家,无所谓“乡愁”。所以,当父母返回西北农村、生活不易时,她立即想购买一套房子,把父母接回深圳。为了支付昂贵的房贷,她吃尽苦头,最后身染疾病,不得不再踏上回乡归途。在西去的列车上,影片用车窗外一场超现实的沙漠梦境来传达家园文化的沉痛。农二代对自己身份的纠结是一个社会学命题,也是他们在社会变迁中所经历的特殊心理过程。
在主人公眼里,远在西北的家乡是一个完全没有浪漫色彩的家园。家园的文化根基在现代化的冲击下显得非常脆弱;而且阔别多年的家园也卷入了社会变迁中。这些关于“失乐园”的叙事,总体上源自社会精英的视角。时政框架里的“精准扶贫”等惠农政策、中央每年聚焦三农的一号文件、国家新的农村发展战略等等,都未能纳入导演的视野,从而造成对家园的负面刻画相对模式化。
影片多处运用“身体叙事”来表现农民工所受到的创伤。为了多挣钱买房,女主角加入“试药族”,用身体为新药做实验,后来挣钱心切,竟然违规连续试药,导致身体受到极大损伤;刚交完房子定金,又面临医院开出的肝移植手术方案,而这竟然是她第二次肝移植。这种反复的“身体叙事”,隐喻了农民工为进入城市并获得现代化生活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当然,贫困生活中也有几分浪漫表达,工友之间在遭遇困难时相濡以沫的友谊,男女主角之间心心相印,共度难关,显示了主创人员对新一代产业工人的道德认同,而整部电影中没有出现对这一群体的“污名化”描述。
不过,影片叙事最终几乎成了一部“苦情戏”。剧中角色在大都会的生存故事,几乎集合了农民工所有可想象的不幸。这种“底层叙事”落入了一种欧洲主流电影节热衷的中国叙事框架。这种框架限定了中国年轻的电影人对中国现实问题的观察视角和思考深度。若以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而论,影片对当代全球化过程里,中国融入与应对过程的复杂性,以及民众卷入其中的主体性被大大简化了。
艺术家对中国社会变迁的整体观察,不能过滤社会变迁过程背后的复杂动力系统,也不能无视问题显现后社会的应急调试方案,否则难以看到中国真正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