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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地区博物馆的“新边缘化”困境及其反思

来源:中国民族文博-第五辑 作者:罗文宏 2018年06月20日 阅读量:

  一、“边缘化”及其多种表现形式

  所谓边缘化(marginalization),指的是社会主体在社会活动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不断下滑的过程。随着主体在社会活动中作用的下降,与其他社会组织之间的联系也被削弱,最终导致该主体在社会组织中的相对位置从中心逐渐被挤到外围[ 边缘化(marginalization)的概念广泛应用于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教育学、心理学等不同领域。本文使用的定义是笔者依据经济学、社会学及政治学相关论述综合整理得出的。]。在改革开放的头二十年里,国内许多公立博物馆一度经历过有些相似的边缘化困境,即处于社会生活的边缘而乏人问津,不为广大人民群众所认识和关注,又缺乏足够资金、政策等资源支持而面临经营困难的生存窘境。

  造成以前的这种集体边缘化困境的原因很多,主要表现在:第一,经济高速发展和相应社会转型过程造成的价值观念的狭隘,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多样性的历史、文化和传统的价值,心态上也还欠缺足够的文化自豪感;第二,国内观众对“作为生活方式的博物馆”不够了解,还没有接受和培养起常去博物馆的学习和休闲习惯;第三,可能也有以优先发展经济为阶段性主导思路的行政主管部门在一段时期内没有对博物馆及其他文化机构的工作理出明确的战略思路,或给予足够的重视和支持的因素存在。

  进入21世纪以来,这些问题都有了很大的改善。首先,建立在经济实力基础上的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效,以及民众的文化自豪感逐渐觉醒;其次,随着生活水平的大幅提高,广大群众的文化消费习惯也正逐步培养起来,对于博物馆文化消费欲望已经或迟早会被唤起;最后,文化的价值(包括经济价值、社会价值和战略价值)近几年来获得了全社会的广泛理解和深入挖掘,“文化产业”、“文化事业”和“文化软实力”等相关概念不仅受到重视而且被提高到国家战略层面。对于博物馆界来说,国家“免费开放”等政策的大力扶持和各地方政府对于文化事业的重视都是实实在在的利好,不仅让各个博物馆获得了包括资金、政策、人才和技术在内的更多资源,也催生出一大批新建的、作为地方上“文化地标”的博物馆,壮大了整个博物馆事业。

  截至2011年年底,全国博物馆总数已达到3415座,年增博物馆395座;其中,免费开放博物馆达2400余座,累计获得中央财政支持82亿元人民币。年接待观众5亿2千万人次,大中小学生及农民工、城镇低收入群体参观博物馆人数明显上升。[ 数据转引自商业咨询报告《2013-2017年中国博物馆行业全景调研与投资战略研究咨询报告》,该报告版权属前瞻资讯(中国)有限公司。]

  随着大环境的改变,博物馆获得了稳定的资金和政策支持,迎来或即将迎来广大观众的参与,可以说走出了或正在走出以往博物馆的边缘化困境。但是,整体态势的改善并不意味着所有博物馆全都能一劳永逸地走出困境。在当下和未来,博物馆将要面临的是伴随着机遇而来的,更为复杂和多样化的新挑战。

  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结合人类学、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和思路,选择民族地区不同种类的公立博物馆进行深入的个案研究和民族志考察,旨在深入了解博物馆免费开放政策以来民族地区中各类博物馆的现状和处境,理解和分析实际运营过程当中每个博物馆的不同思路和个性特色,最后藉此反思和探究公立博物馆多样化的未来发展趋势。

  以下将运用人类学的“深描(thick description)[ 深描(thick description),指的是在人类学的民族志研究和其他类似的社会研究中,在对研究对象的描述及阐释时不局限于事实的罗列和资料的堆积,而是通过对语境的勾勒及对对象的理解,昭示出研究对象行为的意义。详见Clifford Geertz,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s (1973)。]”方法,分析其中的两个案例[ 应访谈对象要求,案例将以匿名方式呈现。],切入点是摆脱了生存困难的公立博物馆们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所面临的新的、更加隐性和微妙的边缘化困境。

  二、两个案例——民族地区公立博物馆的现状及其边缘化

  (一)案例一:博物馆与成长期的“财富之城”

  1. 概况:“财富之城”中博物馆的边缘化困境

  Y博物馆是一座市立博物馆,始建于1997年,1999年底正式落成,总占地面积40亩,建筑面积12076平方米,总投资6000多万元。博物馆的主体建筑华丽雄伟,位于Y市老城区中心,是该市建国以来最大的文化建筑设施,也是Y市中心一处标志性的建筑和人文景观。

  该博物馆的定位是“集收藏、陈列、科研及对外宣传交流为一体的综合性博物馆”,拥有文物藏品一万多件,包括古生物化石及恐龙化石、石器时代古人类遗迹遗物、当地及附近区域出土的青铜器、漆器、陶瓷、还有书画等,主要体现当地的自然和人文考古发现及特色文化资源,馆内有8个针对上述各主题的常设展览。在这座斥巨资建成的新兴博物馆中有着精美的灯光声效,运用了包括实景重现和多媒体演示在内的各种现代化展陈手段,昂贵先进的观众娱乐设施和电子互动设备也应有尽有,馆内的整体装修也富丽堂皇。但是,这座看起来豪华体面的博物馆,却有些难言的苦衷。

  相比前期投入的不遗余力,博物馆一旦建成,却似乎被“敬而远之”了。市民们虽然都知道城中心有座漂亮的博物馆,却似乎从没想过要走进去看看,也不认为它的存在与自己的生活之间有什么联系[ 综合转述自Y市街头市民随机抽样访谈录音整理。]。

  与此相应的是当地对博物馆运营经费投入的长期不足。除了国家免费开放政策及其配套政策外,博物馆很难从别的渠道获得资金。而上述政策内的资金虽然足以维持博物馆的日常运营,但对博物馆业务活动及进一步发展的工作却无力支持。例如,博物馆的藏品征集经费很少,因此该馆并没有系统的藏品完善计划,甚至有几年时间完全没有开展藏品征集工作,展厅中大量的关键展位都被“(复制品)”标识占据着;而对既有藏品的维护、修缮和管理也极大地受资金掣肘而差强人意;博物馆无力进行新的专业人才引进工作;馆内的多数陈列展览自开馆后的第一次布展以来就一直没有更新或全面维护过;展厅的高科技娱乐设备和互动设施虽一应俱全,却大多无人使用而根本没有启动,这些无人问津的高科技设施还反过来增加了博物馆的运营负担,除了日常对电力的额外消耗外,还因为这些设备都是“一键式”操作的,馆内甚至当地都没有维修的技术和人员,一旦出任何一点小故障,都必须送到外地去高价修理。而在博物馆整体经费不足的情况下,这些出了故障的设备只能就暂时坏着搁在那里。长此以往,当年那些炫目的先进设备最终大多数都成了无用的摆设。

  2.缘由:“向前看”的城市与“守护者”的窘境

  要分析造成上述这些困难的具体原因,还要首先回到Y博物馆所身处其中的整个地区的场域[ 本文中所使用的“场域”概念主要参照布迪厄的社会实践理论。提到“场域”时不仅包含物理空间的意义,也指在高度分化的社会里,具有自身逻辑和必然性的客观社会关系和网络的空间。可参见布迪厄《实践理论大纲》(1972)和《实践的逻辑》(1980)等著作。]大环境中来。

  Y市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地级市,位于肥沃富饶的传统农业地区。该地区拥有多样性的气候、地质和生物资源,也孕育出丰富的历史和多民族文化。近年来随着烟草、铜业、锡业、钢铁、化工、电力等利润极为丰厚的大型企业的入驻为Y市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使这座原本规模并不大的城市迅速崛起起来。

  早在2006年,Y市财政总收入就在西部地区同等级地级市之中遥遥领先。作为一个地级市,其财政收入超过了西部地区很多省会城市,甚至高于西藏、青海、宁夏等西部省份2006年全省的财政总收入。2010年的数据显示当年Y市生产总值达736.5亿,增长12.8%。全市财政总收入304.4亿,增长17.1%,地方财政收入83.5亿,增长31.3%。全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6471元,农民人均纯收入5747元;而到了2012年,Y市GDP首次突破1000亿元,达到1000.2亿元,其12.2%的增长速度,高于全国4.4个百分点[ 以上数据综合援引自Y市政府网站。]。

  从这些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出,Y市正处于一个财富膨胀、经济腾飞、工业化和城市化急剧扩张的上升曲线中。有点类似于中国东部某些城市在早些时候经历过的跃进式发展那样:财富、工业化、周边农业地区的城市化和随着大企业入驻而来的大量外来移民的涌入正让这座西部城市中的人们体验着日新月异的变化。

  身处于这个处于成长期的“财富之城”,民众的注意力和价值观也往往集中在经济和财富方面。由于经济和社会转型期存在的“文化堕距(culture lag)[ 文化堕距(culture lag)指的是社会变迁中各部分文化变迁的速度不一致,通常物质文化变迁先于非物质文化变迁,非物质文化中制度变迁速度又快于风俗、民德的变迁,最后才是价值观念的变迁。详见[美]威廉·奥格本《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或可参见郑杭生主编《社会学概论新修》,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一个时期内的该地区的社会思潮或时代精神(Zeitgeist)也会更多地向往着现代化、工业化和全球化的图景,而对于当地传统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则往往持忽视甚至否定的态度。在我们田野调查的交谈中,人们常常谈及比起回顾传统,他们更愿意带着自己的孩子到省城去购物或吃一餐必胜客。在这样的心态面前,博物馆所守护和代表的社区的传统和记忆,就显得非常尴尬了。

  另一方面,在近些年来国家提倡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浪潮中,Y市也有着自己的战略规划。前面提到过这一地区的文化资源非常丰富,在历史、考古、生物、多种传统艺术和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多民族聚居的文化多样性方面都有极富特色的传统资源。而在这众多的文化资源中Y市近年来选择了“主打一张牌”,将“近代某文化名人故里”的身份作为城市整体文化品牌战略的焦点。市政方面对这一主题进行大力的投入,建设了更宏伟壮观的文化广场、大剧院和纪念馆,并围绕这一主题进行了大量的宣传和活动,将之打造成整个城市的名片。这个由政府大力主导的、动员全民投入的、庞大的、单一主题的文化工程从快速打响城市知名度的品牌战略的角度来看也许是重点突出和高效的,但它同时也压缩了当地其他多样性文化和传统的生存空间。博物馆所收藏的很多其他文化的主题也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综合起来,我们可以发现Y博物馆面临着这样一种隐性的边缘化困境:作为一个地方性博物馆,它所守护或代表的当地的传统、记忆、文化价值和文化特征在其所在的社区中不被重视。这一深层原因最终导致了作为守护者的博物馆在当地处于一种非常边缘的状态。

  3.破冰:“积极融入到地方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进程中去”

  面对这种边缘化的困境,Y博物馆选择的破冰策略是“积极融入到地方社会经济文化发展进程中去”,多开展能够适应当地社会文化生态的活动。

  运用位于市中心的地理区位优势,近年来博物馆一直承接着该市“汽车展”和“兰花展”两个大型商业性展览,已经在当地形成了万人参与的年度盛事。而从博物馆角度来看,“这样广大市民好歹是进了博物馆大门了……他虽然是主要来看兰花买汽车,但中间总得找进来上个厕所吧,有一部分人就会顺便进我们的展厅逛逛。[ 摘自Y博物馆工作人员访谈录音整理]”

  鉴于近年来兴起了“收藏热”,博物馆马上顺势举办了一些“鉴宝”活动,请来文物鉴定专家为当地群众鉴宝,还在博物馆网页上搭建了鉴宝平台,收到了良好的社会效益。博物馆方面的思路是“花三十万办个展览,不如花三万块请个专家或文化名人来做场活动,这样更容易吸引群众的参与……[ 摘自Y博物馆工作人员访谈录音整理]”

  为了在地方场域中获得更靠中心的位置,博物馆还积极与地方政府保持紧密联系,从政府宣传部门那里承接该市各类文化宣传活动的主办和协办,和其他机关单位和地方企业也建立了合作关系,还让地方的收藏家协会也挂靠在博物馆。在前文提到的该市以某位文化名人为主打的整体文化品牌工程中,博物馆也抽调了由馆长亲自带队的精锐团队,负责筹建该名人的纪念馆。至今这一纪念馆还以“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方式运营着。

  这种密切的关系为该馆争取到了更多来自地方政府的资源,譬如名人纪念馆建设的投入就数目不菲。而在雄厚的财力支持下,纪念馆的硬件设施和观众服务质量都达到了国内先进水平。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纪念馆秉承“从观众服务入手”的亲民路线,培养了一个业务水平极高的讲解员团队。在这方面取得的成果和经验甚至让这一项目的负责人即纪念馆的副馆长在当地小有名气,成了当地各大学争相聘请去教授“商业礼仪”的专家。

  该如何评价上述这些策略?从措施的有效性角度看,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结果是Y博物馆的确依靠这些策略走出了边缘化困境,吸引了更多的观众,获得了更多的资源,也在当地的社会文化生态圈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然而专业的读者恐怕早已看出其中潜在的问题,从表面上看博物馆的运营风生水起,而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博物馆本身的发展却停滞不前。在一次次“抓热点”的“运动式”活动过后,Y馆本身多年来在藏品、展陈和研究领域都没有积累和沉淀。博物馆丧失了本身应有的收藏、展示、教育等内涵,只剩物理空间在发挥作用,成了单纯的“场馆”(宋向光,2009)。而对名人纪念馆的投入也基本上没能促进博物馆本身的业务发展,还挤占了原有的人力资源和精力。

  我们会发现,Y馆采取的这些策略可能盘活了博物馆的经营,却同时掏空了博物馆的底蕴。我们可以询问目前看来如鱼得水、运转得一切良好的Y博物馆:随着Y市的经济和社会的继续发展,终有一天Y市的市民们会产生文化自豪感,开始重新重视自己社区的文化和传统。到了那时,对于那些想要找回和珍视这个社区多种多样的传统和记忆的人们,这样的Y博物馆还能为他们提供什么?

  4.反思:地方场域中博物馆的姿态和方式

  那么,如何来反思这个案例?

  我们当然可以很轻松地从道德高度批判这家博物馆没有守住博物馆的“清高”,屈从于功名利禄而从博物馆沦落为没有灵魂的“场馆”,也可以从专业角度批判他们过度商业化和政治化、或是太重短期效益而缺乏远见,荒废了收藏、研究等根本业务和藏品资源积累,偏离了博物馆的机构使命和发展方向,等等。然而,更多地去批判或指责这些勤恳的同行以他们自己的热情和创造力所开展的事业,罔顾他们在地方上所面临的实际情况而一味否定他们的努力,其实对问题的解决乃至于对真正的问题的发现本身,对我们事业使命和方向的确认都没有多少切实的建树。

  更具理性和建设性的态度恐怕是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即地方性中小型博物馆(苏东海,2002)所面临的问题与那些处于业界领先地位,拥有足够资源的大馆是不是一样?二者在发展思路和战略选择上应不应该有所区别?设身处地来看,中小型博物馆要如何兼顾生存与发展?该以何种方式和姿态寻求融入(甚或影响)地方的社会生态环境?

  具体地来说,就是切实地面临着此种边缘化困境的中小型博物馆如果想要另辟蹊径寻求破冰,到底有没有具有可操作性的替代性选项?如果有,是什么?

  (二)案例二:博物馆与大学

  1. 概况:作为大学“教辅机构”的博物馆

  U博物馆是一所211重点大学治下的博物馆,始建于2001年,2003年受批正式成立并作为该校211工程民族学重点学科建设的一个子项目进行筹建,也是该省第一座人类学专业博物馆。U博物馆于2006年正式面向公众开放,有一座三层馆舍位于大学校内,建筑面积4154平方米。

  该博物馆的定位是“致力于通过现代化的陈列展示手段,为XX大学师生和社会各界人士提供文博知识学习、人类学影视资料查阅和人类学科研与教学的有力帮助”。博物馆拥有全国各族文物藏品两千余件,包括生产工具、生活用具、文献典籍、音乐舞蹈器具、民俗宗教用具和服饰等,另外还有特色馆藏资源,人类学影视资料片800余部,以及250余幅反映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中国特别是云南少数民族历史文化的老照片。观众可以在博物馆影视室,或通过展厅中的多媒体演示台查阅点播这些珍贵的影像资料。

  这座伫立于著名学府之中的博物馆所遇到的问题是博物馆功能和身份的边缘化,虽然有强大的专业资源和规范的前期规划投入,但在建成后主要被定位为“教辅机构”,而逐步削弱了作为博物馆的机构功能。

  从人员编制上来说,博物馆在编人员17人,其中除了行政岗位外,专业岗位都属于教学科研体系,而没有博物馆类的专业技术人员。这一职称体系不仅从侧面反映着馆内职工的知识和技能构成,也直接影响着人力资源的分配、评价和考核体系。譬如说,馆内工作人员都要承担学院的教学任务,工作精力也主要放在教学科研方面,而对于文物征集、藏品保养、陈列展示、社教宣传等博物馆业务则缺乏相应的考核和激励机制,也不在员工的个人发展和工作重心范围之内。

  另外,馆内的行政、财务和安保系统都不是独立运作,而是由学校的后勤、行政和保卫科统一安排管理,文物藏品的相关工作有时还被交给学校的资产处负责。这么做虽然解除了博物馆生存的后顾之忧,也大大节约了博物馆的日常运营成本,却无法保证该馆在上述几个方面的工作能达到博物馆业界的规范和标准。

  在经费方面,博物馆每年能独立支配的经费总共只有数万元,勉强能覆盖行政开销。对于文物征集、藏品维护和陈列展览等都没有专门的预算,只能通过一次次向学校打报告的渠道来获得不定期的单项经费。这些报告中的大部分都是“急需”或“补漏”项目,很难谈得上“发展”、“完善”和“长远规划”。

  在种种掣肘之下,博物馆自身的专业发展陷于停滞。藏品数量和种类都无法进一步完善,现有藏品也无法得到有效的养护;陈列展览多年未变;而社会教育和公共服务功能也无法完全实现。博物馆参观人数寥寥,馆内的藏品、展陈和影视点播台也没有在该学科的教学和研究中发挥作用。另外,博物馆虽然在理论上免费对公众开放,也雇有志愿者和勤工俭学的学生讲解员,这些讲解员还接受了完善优质的讲解培训,但却无人可服务。馆舍平时大门紧闭,参观者需要按铃后等待值班工作人员放行,而这一制度又没有标示公示,阻挡了不少有心参观者的步伐。

  U博物馆面临的问题是,一方面学校的确需要一个博物馆来承载和物化呈现人文积淀,同时完善教学研究场所类型,另一方面博物馆作为一种具有特殊属性的专业机构,在学校中却没有找到可相对应的身份定位和发展前景,没有开拓出相应的独立运作的机制和独立发展的空间而成了“鸡肋”。

  2. 缘由:大学场域中的博物馆的“身份危机”

  这座专业博物馆傍依着著名学府的强势学科,理论上来说位于场域的中心,可以依托高校雄厚的人才、知识、学术网络和资金资源,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我们走进它也会发现,它面临着另一种隐性的边缘化困境,虽然不愁生存,却也谈不上发展和进步,因为它作为“博物馆”的身份被边缘化了。

  高校博物馆在中国是博物馆行业中较为特殊的一类(宋向光,2007;续颜,刘世恩,邵学汶,2007;昝淑芹,续颜,陈军,2003年;王瑞莲,2005),其显现出来的突出特征一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二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养在深闺人未识”指的是高校博物馆置身于高等学府之中,公众不一定有机会接触到,因此服务对象更多地定位为校内的师生和科研人员。这一特点本身与博物馆的运作并不冲突,如果我们把校园视为一个社区的话,博物馆正是应该在这个社区中发挥收藏、研究、展示和教育传播的公共服务功能;且随着近年来大学办学理念的逐步开放,高校博物馆在未来也将会获得更多面向公众的机会[ 2009年,包括上海海洋大学中国鱼文化博物馆、复旦大学博物馆、上海交通大学董浩云航运博物馆、同济大学同济与世博博物馆、华东师范大学古钱币博物馆等在内的上海11所高校博物馆开始试点向未成年人免费开放。2012年,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地质大学博物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航空博物馆等19所高校博物馆组成的北京高校博物馆联盟,在京高校博物馆陆续向公众开放。]。当然,由于浸润在浓浓的学术文化氛围中,且服务对象群体较小、受教育程度更高、兴趣更专门等特点,高校博物馆可能需要在藏品范围、展陈思路和服务手段方面有相应的调整,但这并不妨碍博物馆事业的发展,而且这些调整方向往往更有利于将高校博物馆建成一种更高品质、更高水准的专业化博物馆。

  “背靠大树好乘凉”指的是高校博物馆在体制上通常隶属于学校或院系,被视为“科研辅助机构”或“教学辅助机构”,所以在行政、财务、安保和其他日常运转所需的支持和保障上都接受学校统一安排。这一方面的确消除了博物馆生存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却也潜在地消弱了其前进的潜力。除了前面已经论及的,校方各职能部门的管理思路和标准往往无法达到博物馆行业的基本要求等问题外,更深层的潜在问题是它可能会消磨博物馆发挥自身特性,确立自身特色和在场域中找寻自身定位的动力,进而阻碍作为组织机构的博物馆独立思考、运作和发展的能力。

  3. 破冰:影视室的突围

  依托前文提到的U博物馆的特色馆藏资源,是包括影视资料片、老照片在内的一系列珍贵的人类学影像资料。2004年到2006年期间博物馆成立了影视室,成立的初衷是一方面发展成为一门影视人类学专业的学科,另一方面进行博物馆数字化的探索并进一步建设和完善馆藏影视资料库。博物馆馆舍的一楼和二楼分布着展厅、办公室、报告厅和库房,三楼则分出一块区域作为影视室的机房和办公地点。

  影视室的负责人是几位有人类学及影视专业背景的中青年教师,在他们的积极推动下,以影视室为基地,创作出许多优秀的纪录片作品,培养出了一大批专业影视人才,还承办了与人类学纪录片相关的各种会议、影展和纪录片放映活动。影视室每周组织的纪录片放映活动,至今已经坚持了一千多期,吸引了许多本校和外校的学生,也吸引了媒体、NGO、艺术家和纪录片爱好者的参与和互动。这里俨然成为了在圈内享有盛名的纪录片创作教学、科研和学术交流的胜地。

  到了2009年左右,影视室开始寻求转型,渐渐从博物馆中脱离出来并找到了独立的清晰的定位:要做国内一流的影视人类学教学交流基地。

  再次地,面对这个案例中的破冰策略,我们的心情也是复杂的。一方面,看起来U博物馆在影视室的带动下终于开始发挥博物馆应有的教育、传播和公共服务功能、在大学场域中也获得了影响力,另一方面,我们却发现这是通过进一步剥离这一机构原有的“博物馆”属性而达成的。

  博物馆原有的藏品和展陈在这一过程中一直游离在界外,与在这里举办的各种公共服务活动完全脱节。影视室的发展思路中并没有博物馆专业相关理念的影响力,而在突围之后,影视室本身也开始寻求转型,完全转到以教学、科研和交流为工作重心上去,甚至从博物馆中渐渐脱离出来。

  4. 反思:平台与人才

  我们从U博物馆的这个案例中首先注意到的是:作为高校博物馆,它拥有着一项得天独厚的、至关重要的优势——人才。高校是智识资源和人才的宝库,置身其中的高校博物馆通常坐拥着大量科研、教育领域的高级人才。U博物馆的破冰之旅,也是在一批有热诚、有活动能力、又具有极高专业水准的团队推动下获得成效的。我们从U博物馆高水准的展陈设计、完善的志愿者管理和培训体系,以及井井有条的规章制度等细节中也都可以感受到人才的力量。

  但我们同时也在这个案例中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即这些人才活动的领域往往不在博物馆本身的框架之内。或者说,缺乏一个来自博物馆视角的有效框架把这些资源整合起来,所以我们会看到影视室风生水起但很快另起炉灶,展厅陈列虽然精美但多年未变,讲解志愿者接受了培训但无观众可服务……这些现象都说明,博物馆并不是缺乏资源,而是缺乏对资源的整合能力。换句话说,高校博物馆的确坐拥着高质量的人才,但如果没有搭建好合适的平台,这些人才也不能真正为博物馆所用。

  因此,我们需要思考以下这些问题:

  1.为了防止“博物馆”这一身份及其相关的使命和功能在高校博物馆的实际运作中被边缘化,需要在高校博物馆的运营和管理中有意贯彻博物馆的理念、思路和价值观。

  2.博物馆要能够作为机构发挥好职能和作用,需要相应的组织内聚力和身份认同感。这就要求博物馆中不仅要有相关领域的专业技术人才,也要有懂得博物馆专业的经营管理人才。

  3.在现有的博物馆学实践中,除了要拥有博物馆专业知识,还需要加强培养资源整合和跨专业团队协作的能力。

  三、总结及思考——博物馆如何走向舞台或竞技场中央?

  (一)多样性与差异性——“新边缘化”的特征及应对思路

  在《博物馆战略与市场营销》一书中,作者首先用一整个章节来描述和提醒读者注意博物馆的多样性。

  博物馆是具有多重目的、功能及角色的复杂组织。它拥有众多项目和活动。因此,对它的使命和身份进行定义成为了一项颇具挑战的工作。在实现多种目的与满足受众期望之间需要找到一种平衡[ (美)尼尔•科特勒,菲利普•科特勒著.博物馆战略与市场营销[M].潘守永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30.]。

  不同的博物馆,在藏品的范围、人员数目、获捐赠的情况、收益和开销、物质设备及运营时间上都有差异[ 同上P7]。

  随着我国博物馆行业在近年来的整体壮大和发展,各种不同类型、规模、主题的博物馆在全国各地涌现出来,不同博物馆之间差异性也开始渐渐超过共性。实际上我们还应该注意到,不同规模、不同类别、身处不同地域和场域之中的博物馆所面临的问题和所采取的发展策略都应有所区别。

  本文所挑选的两个案例虽然都来自民族地区,都属于国家免费开放政策内的公立博物馆,但所遭遇的“边缘化”困境在各种意义上都大相径庭。两家博物馆可利用的资源、可选择的策略、可探索的道路也是各不相同的。提出“新边缘化”这一说法的意义就在于提醒读者注意,博物馆的问题及问题的语境都在变化,以往那种大面积的思考方式将被更细致的考察所替代。实际上,如果能够认识自身特色,就可以有针对性、有系统地找到相应的战略思路和发展定位。上述两家博物馆的破冰策略完全可以更有效、更精准。

  是藏品主导,还是过程体验主导?要综合,还是要专业?偏重科研,还是偏重科普?深入探索前沿,还是广泛辐射社区?是保守者,还是创新者?这些都是博物馆们切切实实面临的选项。认清这些选项并作出适合自身的选择才能明确自身的形象、专长、任务与使命,从而有系统地制定相互适应、相互配合的改革策略,这正是走出边缘化的第一步。

  (二)“隐性边缘化”问题值得注意

  虽然在各个层面上表现都有所不同,本文所论及的两个案例却有一个相似的特征,即它们所面临的都是隐性的,而非显在的边缘化。

  正如本文开头所提到的,过去几年来由于国家免费开放政策等扶持措施和地方政府对文化事业的重视和投入,公立博物馆大多数走出了“生存危机”。现在他们所面对的是各自的“发展瓶颈”:在这两个案例中,Y博物馆是矗立于地理位置上的社区中心,却在社区居民的社会生态圈中身处边缘;U博物馆是身处学术资源的集中地和科研场域的中心,却丧失了博物馆的身份地位和功能。这两种边缘化都是潜在的,并不直接表现出来,但又切实阻碍着博物馆的发展。

  两家博物馆对之采取的破冰策略,虽不是无效的,在结果上却或多或少有所偏差:Y博物馆是盘活了经营,而掏空了底蕴;U博物馆是引来了关注,却进一步剥离了博物馆属性。如果我们能够从边缘化的角度来分析,就会发现二者面临的边缘化问题实际上都还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因此尽管外在状况有所改善,“瓶颈”实际上却还没有被突破,这将成为这两家博物馆今后继续发展的潜在障碍。

  (三)博物馆的战略规划——价值、使命与灵魂

  刚刚过去的第37个博物馆日的主题是“记忆+创造力=社会变革”,号召博物馆征集、研究、保护和传播我们社会和文化的记忆,并通过这些遗产中蕴含的创造力与活力来影响和推动社会变革。这种更加积极的姿态显示着博物馆界正寻求着为促进更广泛的社会战略发展做出贡献,在当下全球的经济和社会发展与变革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换言之,博物馆正寻求着通过进一步发挥自身价值和理念,迈向舞台或竞技场的中央。

  而如果我们对本文的两个案例进行更深入的思考,我们就会发现这里的两种隐性边缘化实质上揭示的是博物馆的理念、价值和社会功能在博物馆实际运作中被边缘化。正是因为缺乏对博物馆价值的认识、对机构使命、目标和长远发展的思考,才导致了博物馆在面临发展瓶颈时找不到自身定位,做不出长远的战略规划,进而呈现在具体应对困境的策略上也具有随意性和应激性,把不准前进的方向。

  我国的博物馆行业在过去10年中经历着一个整体大发展的黄金时期,越来越多的地方建起了博物馆,越来越多的博物馆被称作社区的“文化地标”。然而,正如大学之“大”不在于大楼,而在于其中的“大师”那样,博物馆要成为一座城市或一个地方真正的“文化地标”,也要有自己的灵魂和精神内涵。

  对于博物馆来说,“大楼落成”远不等于“大功告成”。其中的信念和价值是什么?这些信念如何被贯彻到博物馆的发展中?这些价值如何体现在博物馆提供的服务中?只有想清楚了这些问题的博物馆,才能找准通向舞台中央的航向。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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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宋向光.从大学文化视角解读高校博物馆的特点和发展[J].文化学刊.2007, (03).

  

  引自:《中国民族文博(第五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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