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费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学主办的“泰纳演讲”上发表了题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演讲，对中华民族的形成及其结构特点作了理论概括。“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合理地解释了我国作为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的民族与国家、民族与民族的关系问题，因此受到国内外各界尤其是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并取得了一些共识。

　　30年来，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发展，民族关系、民族发展面临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对民族工作和民族研究都提出了新的时代要求。4月14日至15日，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国际合作局共同举办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与发展暨纪念费孝通先生“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发表三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国内外高校和科研院所的100余名专家学者围绕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和发展，从民族理论、民族历史、民族学、人类学等角度展开了深入研讨。

　　缅怀费老：高度评价“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

　　正如费孝通先生家属代表、国务院参事室社会调查中心副秘书长张喆在开幕式致辞中所说，对费孝通先生最好的纪念，是让他的精神、思想和理论原则传承下去，使之得到创新发展，运用于探寻新时代的社会变化，服务于新时代的需求。与会专家学者高度评价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学科价值和实践意义。

　　中国社科院副院长李培林、国务院参事室副主任王卫民、国家民委民族理论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张俊豪、山东大学特聘教授金光亿，从不同的角度对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进行了肯定。李培林指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准确概括了我国作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以及各个民族与中华民族整体的关系，极大地促进了学术界对民族关系史、地区关系史、民族走廊、历代民族政策、中华民族凝聚力的研究。王卫民认为，过去百年来，中国在激荡的全球化现代化过程中始终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在人类文化的交往交流交融中，中国人如何对待根植于血液的中华文化？二是在剧烈的社会变迁中，中国这个多民族国家如何实现各民族团结整合、共同发展？针对这两大问题，费孝通提出了文化自觉的理论，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人类交往总则，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极具理论和实践价值。张俊豪指出，费孝通30年前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于今天我们探索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民族工作创新发展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金光亿总结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在中国人类学历史上的主要贡献，认为费孝通相关理论的重要性在于，指出了民族不是固化的、而是处在动态的发展过程中，提出了全世界民族关系矛盾的问题。金光亿尤其肯定了费孝通提倡的人本主义的社会科学，认为他在研究中对“人”的强调，是社会学、民族学、经济学、政治学等领域的学者都应该借鉴的。

　　中国社科院荣誉学部委员、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原所长杜荣坤在题为《费孝通先生对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贡献》的主旨演讲中，总结了费孝通对中国民族史研究的贡献。他认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既是对我国历史发展经验的精确总结，准确阐述了中华民族发展的源流，又是对现实社会和未来前景的深刻诠释，对解决我国民族问题具有指导性，也为进一步开展民族史和民族关系史的研究打下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史金波在主题演讲中，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形成背景和历史根据进行了详细阐述，并从促进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加强各民族的中华民族认同、落实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等角度论述了这一理论在解决民族问题方面的当代价值。北京大学教授马戎发表了题为《费孝通先生的民族问题研究》的主题演讲，从费孝通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学术工作中梳理了他的民族研究脉络。马戎认为，费孝通提出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为中国民族史和今后的民族关系发展提出了一个宏观理论框架。他的民族研究探索和心路演进，为今后的民族问题研究提供了宝贵启示。南京大学教授华涛在题为《费孝通先生的学术反思及其对中华民族凝聚力当代建设的意义》的主题演讲中指出，费孝通在改革开放的第一个10年中，反思了以往对民族形成、民族本质、中国各民族总体关系的认识，提出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在此后的10多年中，他又在进一步反思中深化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思想，对人们之间如何能够建立起更亲密的情感有了更加深刻的思考，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认同观，为今天的民族研究和民族政策的制定提供了启示。中央党校文史部教授徐平发表了主题演讲，论述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意义。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院长麻国庆通过对费孝通理论的整体思考，结合共同体理论讨论了“多元一体”的意义和价值。在他看来，费孝通把共同体分成不同的层次，包括社区共同体、民族共同体、中华民族共同体、全球社会等，这些不同层次的共同体都是今天在理论和现实中需要面对的问题。在当前我国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概念里面，如何将社会、民族与国家和全球体系连成一体，形成部分和整体的框架进行思考很重要。这和费孝通提出的“和而不同”的观念是连接在一起的。

　　此外，参加“缅怀费孝通先生”分论坛的专家学者也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学科价值的现实意义进行了探讨，涉及对现代民族国家的理解、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对中国特色话语体系的建构、对民族走廊的研究等话题。

　　民族理论：为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学理支撑

　　我国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之间经过长期的交往交流交融，发展成为完整的不可分割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尤其是近代以来，在我国各民族团结一致、反帝反封建的过程中，中华民族的整体性更加突出，逐渐由一个自在的实体升华为一个自觉的实体。当前，在全国各族人民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进程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显得尤为重要。在这次研讨会上，部分专家学者从民族理论的角度探讨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与发展，为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了理论支撑。

　　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所长王延中发表了题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主旨演讲。他在演讲中回顾梳理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民族工作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认为大力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民族团结、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构成了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民族工作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的主线。围绕党的十九大提出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个中心任务，王延中阐述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对维护国家统一、做好民族工作、决胜全面小康的重大意义，指出了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思路，对做好相关工作提出了若干建议。

　　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协原副主席、宁夏大学原校长陈育宁发表了题为《中华民族凝聚力是民族复兴的伟大动力》的主题演讲。他认为，维系中华民族这个实体的，是在长期的民族间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中华民族凝聚力，中华民族凝聚力是“一体”的核心内涵。中华民族凝聚力的形成发展是历史的必然。当前在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积极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方面，更应充分发挥中华民族凝聚力在聚合人心、化解矛盾、抵御分裂、激励奋斗等方面的重要功能，为做好民族工作、增强民族团结、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基础。

　　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王希恩发表了主题演讲《从多元文化主义到多元一体主义》。他指出，在民族问题和文化问题突出、现有国家秩序与民族结构发生变革的全球背景下，西方国家提倡的多元文化主义纷纷宣告失败，而中国找到了符合国情、具有中国特色的解决民族问题的正确道路。他认为，我国学术界提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体现最大共识性的理论体系非常有必要。这个体系应该叫多元一体主义。多元一体主义体现的理念应该包括：对民族结构和文化结构的概括，对多样性观念的弘扬，对多元一体辩证统一的体现，对文化相对论的扬弃等。总之，多元一体主义是对多元文化主义的借鉴和超越，它有着自身的理论内涵，也有着不断丰富和完善的需求。

　　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教授吴启讷发表了题为《族群政治架构流变下的“中华民族”建构》。他认为，中华民族这个概念是一个具有传统基础的近代概念，它的架构过程跟近代中国政治架构的流变有关系。针对费孝通先生提到的“多元一体”理论，吴启讷提出了自己的理解，认为“多元”是文化，“一体”是政治。同样是围绕中华民族的建构问题，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严庆、王军也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看法。严庆认为，新世纪以来，“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逐渐从学术领域被引入到多民族国家合法性、合理性解释的国家政治话语之中，对新时代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具有深远影响。王军则从研究内涵、研究方法等角度，梳理了学术界有关国族与国族建构的研究，认为国内学术界围绕国族建构尤其是中华民族建构的讨论，至少形成了民族国家、民族主义、认同、边疆、文学等分析视角，其中前三者是关键性的视角。最后，王军对这些分析视角的侧重点、优势和局限性进行了评析。

　　其他专家学者在“民族理论”分论坛上，围绕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深化与发展实践、新时代如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如何消解两种民族主义、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如何体现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共有精神家园建设与多元文化治理、“中华民族”写入宪法的法律意义进行了阐释，并就民族关系、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全球化大趋势下的民族共同体等主题进行了讨论。

　　历史探析：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中共创中国历史

　　理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不仅要看到“一体”和“多元”的关系，还应看到“多元一体”实际上是一个历史过程，是各民族在交往交流交融中共创中国历史并逐步趋于一体的过程。换句话说，我国各民族都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过程中作出了重要贡献。研讨会上，不少专家学者的发言正是基于对不同历史时期的研究，呈现了各民族共创中国的伟大历史。

　　哈萨克斯坦国立L.N.古米廖夫欧亚大学研究员巴哈提·依加汉认为，哈萨克的历史不仅是中亚历史的一部分，也是中国民族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利用一批满文档案并将其与传统清代汉文记述做对比研究的基础上，巴哈提·依加汉以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的清廷与哈萨克统治集团的交往历史为例，论述了18世纪清廷关于哈萨克统治正统的观念及其对清哈边境地区的民族分布带来的重要影响。

　　安徽大学社会与政治学院教授赵树冈在主题演讲中，对台湾的中华民族认同与记忆的历史和现状进行了初探。在梳理近代以来台湾历史的基础上，赵树冈指出，就血缘、历史、文化而言，海峡两岸有不可割舍的关系，共同拥有的语言、文字、信仰、习俗不可能因任何手段而改变。民族认同与文化认同是当前维系两岸共性的关键。

　　在“民族历史”分论坛中也呈现不少精彩发言。比如，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程妮娜从王朝的政权和民族构成的角度，梳理了从先秦到明清各个历史时期各民族对“一体”即王朝、国家的认同，并对辽金史研究专家张博泉的“中华一体论”进行了评述。吉首大学教授罗康隆结合《礼记·王制》中的“齐政”“修教”的概念，探讨了国家治理制度的设计、中华民族的跨文化整合等问题。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博士后邵磊从“五胡兴华”的视角，论述了北方民族视野下的中国史发展。云南大学教授李东红从乡土根基、地方传统、国家公民等视角，展现了云南省的白族在自身发展过程中整合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与发展之中的状况。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院长田敏以南方少数民族的民族团结与国家认同的历史为例，诠释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属性。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苍铭以《皇清职贡图》为切入点，论述了该图中体现的国家与民族观。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木仕华从我国多民族文字合体文献的角度，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演进历史进行了分析。大理大学助理研究员何畏论述了汉武帝拓边与设立刺史部的问题。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彭丰文从政治史的角度，考察了北魏王朝的建立过程及其政权性质的转变，并以拓跋鲜卑融入中华民族的历程为样本，探讨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形成的历史路径。长江师范学院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彭福荣以王阳明水西“三书”为个案，对国家王权慑服与土司利益博弈的历史进行了反思。中国社科院边疆研究所研究员王义康揭示了唐代羁縻州与唐政令、法令因俗而治与一体化的特点。中山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魏志江论述了辽帝国与内亚诸国的关系及其区域国际秩序。

　　民族学、人类学视角：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当代关切

　　多元一体是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这在学术界已基本达成共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在新时代有何新的表现？在“民族学与人类学”分论坛上，来自民族学、人类学领域的专家学者们围绕这一问题展开了讨论。主要涉及3个方面：

　　一是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进行诠释、解析与尝试推进。如北京大学教授王铭铭以文明或超社会体系的角度，诠释了费孝通先生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他认为，作为多元一体格局的中国，实非“社会”一词所能概括，它应该是一个“社会中的社会”。从这个观点来看中国，对社会科学研究提出了新的要求。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赵旭东从乡村、民族、世界等三个维度，探讨了“一和多”的关系，引出了对作为人类学基本问题的人群关系的深入讨论，并提出了从民族看世界和从世界看民族的辩证视角。北京大学教授高丙中从多元一体的角度，论述了从“中华民族”到“世界社会”的问题。他认为，现在的民族概念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依托着世界社会的概念，由此来看待费孝通先生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到文化自觉理论的发展历史，可以看到世界意识一直贯穿在其方法论之中。北京大学教授刘能揭示了在当代语境下促进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社会学基础，即共同活动、共同的情感体验、共同的文化认同。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刘谦从“多元一体”的角度阐述了新时代的精神格局。他认为，新时代如何加强“一体”格局的整合机制和凝聚力具有迫切性、动态性和系统性的要求。为此，需要汲取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力量，从精神格局层面倡导“多元一体”的文化品格，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求多元共处的智慧。中央民族大学教授贾仲益基于实地调查，从族体格局、区域格局、经济—文化格局、宗教信仰格局等层面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进行了理解和把握。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张继焦则尝试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进行推进。他认为，从构建现代国家治理体制的角度看，应该从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关系角度来看待民族问题，强调国家的优先性。

　　二是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的宏观参照下开展人类学实证研究。如中山大学教授孙九霞以大量实证资料为依据，揭示了作为一种现代性状态的旅游流动对新时代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多层面影响。云南民族大学教授普丽春基于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贡县鹿马登乡的调查，对多元一体格局下如何保护与发展傈僳语言文化保护与传承、推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繁荣发展进行了反思。贵阳学院教授袁东升基于对水族村落的实地调查，对互动及交融关系进行了多维透视。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王剑峰以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为例，论述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对于促进民族团结进步的现实意义。宁夏大学副教授王丽宏以广西南宁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为例，讨论了民族关键符号视角下的民族团结教育实践。西北大学教授傅千吉分享了对于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下推动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双语教育发展的思考。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包来军以“一带一路”建设中的新疆纪录片为切入点，探讨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观念的传播路径。

　　三是基于统计量化分析，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提供实证依据。如华东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高向东、博士生王新贤基于1953年至2010年我国六次人口普查的县域民族人口数据，从宏观的统计学视角展示了我国少数民族空间构成和地理格局变迁，揭示了我国少数民族多元分布格局及其特点，与人类学、民族学和历史学等学科的研究相互补充和印证，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理论提供了重要的人口统计学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