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前,我们村里有一家大锅头。大锅头家有很多很多的田地,还有很多很多的马。大锅头虽讨了好几个老婆;老来却只有一个独儿子。有钱人家的独儿子,可真是金宝宝啊!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小锅头长到二十五、六岁,活象大锅头,一天只晓得四件事:吹、吃、赌、嫖。
锅头家有一队马帮,百十来匹马,雇了三十多个长工照拂。马帮一到家,银子,货物、好吃、好玩的东西堆得满院都是。长工们热热闹闹的讲这讲那,论这个城怎么热闹,那个镇如何好耍;讲到吃的东西,-单单水果一项就把小锅头的口水引得几尺长。虽然马帮也常常带各种水果回来,可是,隔月的水果到底是不鲜啊。
一天,小锅头又赌输了,回家来就去找大锅头商量:“爸爸!我去出门吧,又找钱又好玩。”大锅头听见儿子要出门,可高兴啦。
“好啊,”大锅头说,“自己人亲自去,走漏要小些。”他顿了顿,接着说:“哼!这一下,这些臭帮工总也‘吓’不了老子啦。”提起帮工,大锅头就怪气愤的:“老子养了他们一辈子,他们不知好歹,人前人后硬说我这个家当是他们苦来的!呸!没良心。”喘了口气又接着说:“阿福!好好争口气,我归真(死)后,家当便是你的。”
正好马帮在家,大锅头把帮工们叫来,先说了两句好话,援着就说:“从这次起,阿福亲自出门,你们只管吆马,生意由阿福管,大家要听他支分,不许‘拗僵’。”大家都没吭气。
当天就打点了几十个驮子,驮了些布匹、首饰、盐巴、百货之类,第二天请阿訇念了一遍经,请了左近亲戚大吃大喝了一顿。第三天一早,马帮动身了。穷人出门是说不尽的苦,有钱人出门是享不尽的福。小锅头上马下马有人照拂,歇梢、住店有人招待,无牵无挂多痛快啊。
小锅头虽是头次出门,对于做生意,心里早有了底:生意嘛,还是跟赌钱一样,凡事讲巧。巧货买的多,自然赚大钱。老板亲自出马,自然要比帮工聪明。
走呀走,这天下午到了一个县城。城虽不大,却也热闹。一到店子,阿福就叫了两个帮工跟他出去玩,先找挂着经文招牌的馆子吃了饭,然后去游街。顺脚走着,不多几步,来到一条街上,只见好多人挤在一家铺门口,阿福看着热闹也挤了进去。哦,原来是一个玩小竹管的!这人手里拿了一根小竹管,竹管头上尖尖的一撮毛。只见他把竹管在黑色的水里蘸蘸,又在纸上画画;画了不大一张,人家就送上一大把银元。
“这是干什么的?”阿福问帮工。
“写字的。他的字可有名啦!”
“这么画画赚不赚钱呢?”
“当然赚钱。单凭他手上这支笔,嗨,一天少说也赚驮把银子。
阿福想:这倒不错啊!这么赚钱的巧货,买它几十支带回去。想好,便对帮工说:“喂,问他有多少?老子全买下。”
帮工自不敢“拗僵”,果真去问了。起先,写字的不愿卖。后来七说八说,只让两支,讲好十驮货一支。当晚就驮了二十驮货来换了。阿福把两支笔装在自己的兜肚里。
“哈哈!多会要钱多会有,我只花了二十驮,巧货赚大钱!”阿福高兴的自语着。
走呀走,一天中午马帮在路上休息。路边上有一个农民不怕风吹日晒,正在那里挖田。
“喂!你拿个什么在舞呀舞的干吗呢?”阿福奇怪的看着问。
“问我手中的东西吗?这叫锄,挖金银、穿戴、吃喝,全靠这宝物。”农民开口回答道。
“嗬,好巧货!金银穿戴都会有,你有几个呢?”
“哦嗬!‘有了此一宝,吃穿不会少。’哪里有几个呢?”
“喂!这巧货,卖给我。看,这么多的货!”阿福指指路上摆着的驮子,“你要几驮给几驮。”
农民只要了三十驮,把锄头换给了阿福。
“哈哈,要穿有穿,要戴有戴;只花三十驮,巧货赚大钱!”阿福高兴的自语着。
走呀走,这天到了一个大县城,阿福看着热闹好玩,就叫大。家在这里歇一天。
这天阿福又带了两个帮工上街玩。刚好走到十字街口,又见许多人围在一起。阿福挤进去一看,只见一个人拿了个小木箱左舞右舞的。“干什么的?”阿福问帮工。“变把戏的。”帮工回答。阿福仔细地看着,只见那人舞弄了一会,翻给大家看看,是空箱;然后用帕子盖在空箱上,嘴里咕噜了一会,叫着:“来,来,来!”慢慢的揭开帕子,从原先的空箱里拿出饭,菜、钱、糖……好大一堆东西哪!
嗬,这才是更巧的货。“喂!”阿福喊帮工,“把剩下的驮子全给他,把这箱箱换来。”
“锅头!把戏是假的。”
“别多嘴,依我调度。”
阿福拿着小木箱;高兴的自语着:“哈哈!要吃有吃,要喝有,只花了四十驮,巧货赚大钱!”
现在阿福只剩下九十多匹骡马了。回到店里,他打了个很聪明的主意:你看,那么多的帮工、马匹,什么都不驮,一住店就得花很多的钱,应该把他们赶走!他把马分给帮工,叫他们各自滚回去。帮工们不敢“拗僵”,高高兴兴的走了。
阿福心里想:“这些蠢东西,人马店账全得自己出,还高兴呢!哈哈!”
阿福高兴地笑着,想道:“这趟生意多顺当啊!这些宝算赢了。”
阿福自己呢,只留了一匹马,带着三件巧货,又在城里玩了,两天,到第三天才一个人动身回家。
小锅头是只知骑马,不管喂料的。走呀走,有一天正走着,马忽然倒下去不动了。阿福爬起来狠狠抽了它几鞭,依然不动。“不动就扔。”自己拿了巧货走了。
走路可真难呀!一天走不了半个马站,脚还尽起泡,腰腿也闹的生疼。走了一天,钱也光了。这天晌午,腿脚实在疼得不能再走了,只好坐在路边休息。这回可用得着巧货啦。先拿出小木箱,随便舞弄了几下,又掏出手帕盖上,嘴里念道:“巧货巧货,快听我说,好鱼好肉,快快抬出。来!来!来!”他慢慢揭开手帕。咦!是空的。用手进去探探,还是空的。这可惹恼了小锅头,他拿起鞭来“噼噼啪啪”几下,箱子变成木片了。
“没关系,”他说,“烂了一样有一样,烂了大釯有铃铛。木箱是空的,锄头总是实的。”顺手拿起锄头在地上敲了三下,念道:
“巧货巧货听我言,不要好穿和好戴,好菜好饭快端来。出来!出来!出来!”
看看地下,地下尽是土,没什么好菜好饭;又敲了三下,锄头照样干瘪瘪地回了三声:“空,空,空!”地上只多了几粒碎土,好菜好饭仍然不见;又敲了三下,……火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锄头一甩,还没甩出三尺远,锄头往回一倒,“嘣!”正好打在阿福头上,疼的他“哎呀呀”直叫。一只手摸着头,一只手扬起鞭子抽了锄头三鞭。
何福猛猛的打了两个呵欠。
“不怕,三宝两输,必有一赢。兜肚里还有小竹管,赶到镇上,一天一驮钱。”想着这件巧货,挣扎着起来。哎呀,两只腿象坠了千斤碾砣,脚底板象有几万颗绣花针在刺。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路上连一个人也碰不上,不走是不行的。阿福只好打着连珠呵欠,“哎哟阿爸!哎呀阿妈!”的叫着,半步半步地往前拖。
太阳快落山了,才拖到一个小村。一进村,阿福往地下一坐,舒了口气,掏出小竹管就在地上乱点画。果然,还是这个巧货灵验,才一画就引来了三、五个妇女小孩。画呀画,果然又聚了好些人。阿福真是从心里喜欢,象是凭空赢了几驮钱似的。
画着画着,人多了,可是谁也没送钱。他便开口道:“巧货巧货,一天赚钱一驮。要来写子(字),快拿钱来。”叫了一遍,不见动静;叫了两遍,不见钱来;三遍、四遍、五遍,周围看客笑将起来;七遍、八遍、九遍……叫干了唇和舌,不见有人送钱来;日头叫落了,不见人答话。
渐渐,天黑了,人也散了,村里又无馆无店。而阿福呢?吃惯的嘴,享惯的福,“阿爸阿妈”的叫一阵,自然饱不了肚子。可是,阿福剩下的本事就只有这么一套,还是只有放开嗓子,眼泪花花的,“阿爸……阿妈……”一个劲的叫。
参考资料:贾芝、孙剑冰编,《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二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