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如花园。资料图片
母亲一生劳作,最喜欢侍弄菜畦。
先前,我家住在西村小学旁边的宅院较为狭小,且紧邻山崖。母亲在房后开垦了一方菜畦,地里不仅是黄土,而且土质碱性也大,种植的蔬菜即使侍候着出了苗,也蔫不拉叽的,好多天都不见长高一点。就连那几棵已活了好长时间的海棠树,也显得毫无生机。由于小学扩建,我家搬到了铁路南面的川水地里,母亲开在那里的菜畦才逐渐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每当二三月间,天气刚刚转暖,母亲便开始在菜畦忙碌着。
周末,我和弟弟将已经春融的菜地整葺一番,撒上农家肥,叠上塄坎,分成小块。母亲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菜种撒在地里,有油菜、菠菜、甜菜等,又在塄坎上点上萝卜、菜瓜、向日葵。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她就在预留的菜地里移植上葱苗、辣椒秧、茄子秧、西红柿秧,种上大蒜。正房台沿前的一溜空地留作花地,专门栽植各类花卉。有新移来的大丽花,也有头年压枝越冬的月季、刺玫,还有刚种植的龙皂、郁金香,更多的是石竹花。花开时,满园芬芳,招蜂惹蝶。台沿前面、堂屋的对面,是一座湟水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假山空隙里,有插下的樱桃、松树和沙柳,逐渐挡住了园子中间那丛十分惹人注目的干柴牡丹。
母亲播下种子,栽下秧苗,浇上春水,就等着春风将它们唤醒拂绿。面对日复一日的田间劳动,唯有这方菜畦,才能寄托母亲和家人无限的生活乐趣。大家都希望果木一夜之间花红枝绿,将初春的馨香洒满园子。
开春后,父亲架着梯子,对移栽的果树进行剪枝,也将一些口感好的果树苗嫁接到果树上。后来,父母又将草莓苗和一株葡萄苗移进了园子。数年后,当我们在夏日里吃罢草莓时,紫红的、晶绿的葡萄便肆无忌惮地挂在窗前,令人垂涎。
夏日的菜畦,可以用“丰收”二字来形容。各种蔬菜水果我们一家人难以吃完,母亲便经常送给左邻右舍品尝。夏、秋季的丰收和乐趣,更多体现在亲戚往来上。在这美好的季节,亲戚们来往得更加频繁。尤其是城里的亲戚,周末更是把这里当作自家的后花园,母亲种植的绿色蔬菜水果成为他们的最爱。每当亲戚们返回时,都是提着装满各类果蔬和焜锅馍馍的手提袋,尽兴而归。
每年八月,房后的杏树和李树结满了果子。每天早上,树下就会落下一层熟透的果实。母亲就让我们把金黄的杏子和火红的李子摘下来,送给城里的亲戚和邻居。
到了冬日,菜园子里一片苍凉,花和灌木已被厚厚的土和炕灰深埋在地里。地窖里存储了一些果蔬,也有不少亲戚送来的冬果。
我常感觉,家里是动植物的聚集地。一段时间之后,园子里就会多出一些叫不上名的花草、果木,园子东面的大棚里,饲养过鸡鸭牛羊,也有猫狗不时从脚下窜过。母亲的闲暇时间都用在侍弄花草和家畜、家禽上面,直到我们弟兄几个陆续考上大学。
我们一个个地离开了家,参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城镇工作后,我们仿佛走过了一个轮回。像当初来我们家的城里亲戚一样,在夏日或秋后,我们也同样去农村亲戚家的菜园子里“劫掠”一番,去老爷山下的县城找寻有农村炕烟味的馍馍,买土鸡或“草膘羊”。如今,许多农村青年不断涌入城镇、入住电梯洋房;同时,不少城里人却奔向农村,修建了各种生态园、度假村或拓展营地,这种地域和身份的转换经常会发生。
在时间的催促下,母亲愈加苍老。虽然菜畦里依旧花草繁盛,园子里仍是硕果累累,但母亲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她好像一下子脱离了忙碌生活的羁绊,每天想着要去朝觐。终于有一天,奉主口唤,她踏上了去圣城麦加的遥远路途。
回来后,母亲离开了老家,和我们生活在牦牛山脚下的金雅居小区。小区将几块长满杂草的花园分给住户自行绿化,最终地里长出的不是花草,而是各种蔬菜。按照母亲种菜的记忆,我将分给我的约30平方米的园子,种上了菠菜、油菜、茼蒿等,在塄坎上点上了萝卜和菜瓜的种子。当其他人家的菜长得老高时,我家的地里还只有稀稀拉拉几棵枯黄的菜。母亲来后,看到地里的境况不由地笑了。她说我的种法不对,地里砂石多,又没有施肥,水也浇得不够,才成了这个样子。
几天后,下了一场小雨,地里墒气刚好。我和母亲在地里忙碌了一上午,把原来的菜铲掉,将地深翻,拣掉石子,施上化肥,重新种上几种蔬菜。过了一段时间,地里已经郁郁葱葱、长势喜人。院子里常有人来这里观望,老人们在一起拉家常。后来,家属院的空地被住户们不断地开垦,甚至有的住户将自家菜地搭成温棚,也有的住户种上了大丽花、月季、探春和碧桃。母亲好像回到了老家的园子,每天在地里除草、松土、间菜,忙得不亦乐乎。在院子的墙角,有人栽上了白刺。到了秋天,火红的白刺果挂满枝头,煞是好看。
我家搬到天麒小区后,公共绿地都种植着树木,修整为草坪,再也没有空地用于劳作。忙碌惯了的母亲,竟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尽管生活环境比原来的小区好了许多,但对于母亲来说,却像失去了贵重东西一样整日坐立不安、心思凝重。
当听到征地拆迁的通告后,母亲很快回到老家。最终,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家被搬离西村,安置在高铁新区高耸的楼房内,而过去充满乐趣与活力的菜畦日趋荒芜。
两年后的一天,怀着对故土无限的眷恋和莫名的乡愁,我循着记忆再次来到西村的菜畦,可哪里还有一丝菜畦的印迹?那里荒芜一片、毫无生机,就连那棵挺拔屹立的核桃树,也被迫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资料来源:中国民族报